天牢深处，死寂如墓。湿冷的石壁渗着水珠，油灯昏黄的光在甬道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着映出几条黑影。他靠坐在冰冷的石榻上，数日牢狱，脸颊深陷，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，不甘与愤怒几乎要焚穿这铁壁。
盐帮作乱，毒杀恩师……这两条铁索死死扣住他的脖颈。睿王，是他！萧宇齿间几乎要迸出血来。可盐帮呢？赵铁头那帮人供认受他指使，口供里却偏偏夹带了“睿王府”的私货，这拙劣得不像睿王的手笔，倒像有人故意留下的破绽？这破绽，反而成了他“攀诬皇叔”的铁证！
这团乱麻中，一个死结越绞越紧。他烦躁地闭眼，手指却猛地探入囚衣内衬深处，触到一个硬物——是王符临终前，王贤塞给他的那个牛皮纸信封。
他霍然睁眼，小心翼翼取出信封。借着铁窗外透入的一线微光，他屏息撕开封口，薄薄一页纸，是王符晚年特有的、略带颤抖却筋骨犹存的笔迹：
“宇儿如晤：‘见此信时，为师恐已远行。不必哀恸，生老病死，天道循环。为师此生，得辅明主，教良才，无愧于心，唯憾不能见你鹏程万里，护佑江山。
京畿之地，暗流汹涌，尤胜往昔。南宫羽，御林之刃，然其心难测，或为利刃，或为荆棘，慎用之。睿王叔，位高权重，然其心恐非止于亲王之位。此人城府极深，所图甚大，宇儿当万分警醒，切不可轻信！汝兄萧彻，流落在外，其人深沉隐忍，智计百出，其志亦在社稷，然其心性坚韧，非甘居人下者，若其归来，必起波澜。
当谨记：纵有滔天之恨，万不可行弑君弑兄之举！此乃人伦大防，天地不容！一旦行之，纵得大宝，亦是根基尽毁，遗臭万年！切记！切记！
为师去后，若遇倾天之祸，生死攸关，可寻一人：八方斋掌卿，新垣理。此人看似商贾，实有奇能，其背后渊源，牵涉东瀛秘术与江湖异士，或可解你燃眉之急。此人重诺，然所求必大，用之需慎。言尽于此，望我儿珍重，以社稷黎民为念，勿以师为念。’”
信笺从萧宇颤抖的手中滑落。他后脑重重撞在石壁上，闷响在死寂的牢房里格外刺耳，却感觉不到痛。原来恩师早已洞悉一切！他不仅看清了睿王的野心，点明了萧彻的危险，更是在生命的尽头，用最严厉的言辞告诫他不可逾越的底线，并为他埋下了一线生机——新垣理！
八方斋——那个神秘的地下庭院。
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，艰难地刺破了绝望的坚冰。但如何联系？萧宇的目光扫过牢房。送馊饭的老狱卒？不行，目光浑浊，唯唯诺诺。每日巡逻的狱吏？眼神警惕，难以接近。
机会在次日傍晚降临，一个面相憨厚、沉默寡言的中年狱卒（张三）来送饭。萧宇注意到他放下食盒时，手指极其轻微地在粗糙的木托盘边缘划了三下——一个王符府邸旧仆之间传递紧急信息的暗号！萧宇心脏狂跳，面上却不动声色。待狱卒转身欲走，他压低了嗓子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快速道：“八方斋，新垣理，急！”
那狱卒脚步没有丝毫停顿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，径直消失在甬道阴影里。
等待的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。萧宇强迫自己静坐，将所有的焦躁与希望压在心底，只余下冰冷的沉静表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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睿王府密室，烛火摇曳，空气紧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。睿王萧承泰面沉如水，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，周身散发的寒意让侍立一旁的贾不化如坠冰窟。
“急报！”贾不化声音带着颤抖，“影卫动作愈发频繁，已查到南城兴隆客栈的盐帮人士全被抓了，里面有几个刘缙云的心腹，知道的东西怕是不少，贫道看来，陛下绝非仅是起疑，恐已握有实证！”
睿王眼中寒光暴射，猛地转身，深吸一口气：“不能再等了！皇帝既已查到南城，离查到你、查到本王便只有一步之遥！他之所以还未动手，无非是忌惮本王在宫中宿卫、京城九门兵马中安插的人手，忌惮本王或握有他某些不欲人知的隐秘！他在调兵，在布局，想以雷霆之势将本王连根拔起，决不能坐以待毙！”
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，震得烛火狂跳：“你连夜赶赴万马帮，告诉拓跋宏，三日后提前扣关。”
“是！”贾不化精神一振。
“你回来之后，府中死士，由你亲领，按甲字预案，即刻准备！”睿王的声音斩钉截铁，带着金铁之音，“三日后寅时初刻，宫门宿卫换防之际，便是动手之时！务必‘请’陛下移驾‘静养’！拟好的逊位诏书，”他拿起那份写着传位萧桂、命睿亲王“总摄朝政，辅弼幼主”的诏书草稿，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疯狂光芒，“待本王‘请’出五殿下，用他的小手盖上玉玺，便可昭告天下了！”
他走到疆域图前，手指狠狠戳在帝都的位置：“半生隐忍，只为今朝！这锦绣江山，几日后便该换个主人了！”
贾不化领命疾退，密室里只剩下睿王一人。烛光将他孤高的身影投在墙上，巨大而扭曲，如同即将扑食的凶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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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清早，甬道深处终于传来不同于狱卒的的脚步声。油灯昏黄的光线下，张三低着头，引着一个穿着深青色棉袍、提着食盒的人影走来，来人帽檐压得很低，但萧宇一眼认出，正是新垣理！牢头跟在后面，眼神闪烁，显然已被重金收买。
牢门“哐当”打开，张三和牢头迅速退到甬道远处把风。新垣理闪身而入，牢门随即锁上。
狭小的囚室里只剩下两人。新垣理摘下帽子，脸上没了惯常的商人式笑容，只有一片沉凝。她迅速打开食盒，里面是几个冷硬的馒头和一碟咸菜，她将底层隔板整个抽出翻转，露出夹层里几卷薄如蝉翼的绢帛。
“殿下受苦了。”新垣理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如同耳语，“王相遗命，小女子不敢怠慢，然此地凶险，长话短说。”
萧宇目光如炬：“证据？”
新垣理将一份绢帛推到萧宇面前：“此乃盐帮赵铁头及其三名心腹，在第一次秘密审讯时画押的原始口供副本。彼时他们尚未被移交刑部，亦未受胁迫。供词中明确指认，是睿王府长史贾不化，持睿王私令及重金，命其等啸聚京畿，制造混乱，牵制巡防营与兵马司。所谓‘受殿下指使’，纯属子虚乌有！”
这几日下来，萧宇早已冷静下来，开口道：“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，此事若为睿王所为，绝不会将他自己牵连进来，这朝堂中还有第三股势力。”
“殿下明断，至于毒杀王相一事，”新垣理继续道，眼神锐利，“小人亦查到线索。王相所用安神汤药，煎煮流程虽由心腹经手，但药渣丢弃前，曾被一形迹可疑的洒扫小太监接触。此人……与贾不化有远亲。小人已寻到此人藏匿处，或可逼问出实情，拿到人证。只是需要时间，且风险极大。”
“父皇那边呢？”萧宇急切问道，“他可知睿王……”
“陛下已起疑心！”新垣理肯定道，“影卫正在秘密调查睿王府车马出入、武库守卫异常等情况。睿王必然已察觉风声，此人多疑如狐，绝不会坐以待毙！小人判断，他必会铤而走险，提前发动！”
萧宇心头一紧：“提前发动？何时？”
“小女子不知，然咱们的行动，是越早越好。”新垣理语气凝重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，“如今殿下身陷囹圄，当今要紧之事，是救殿下逃出生天。”
“这怕是难如登天。”萧宇转头望向墙壁。
“此事就交给我吧，但是殿下逃出生天之后，需要答应小女子一个条件，”见萧宇疑惑，“殿下不用担心，小女子所求之事，与殿下而言，易如反掌。”
萧宇也不犹豫：“可以，另外，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城外我的别院找陈云舟帮忙，以新垣大人的本事，找个地方应该不难，事成之后，定有重谢！”
“殿下不必言谢。”新垣理重新戴上帽子，语气恢复平静，“助殿下，亦是助八方斋存续，更是完成故人所托。望殿下牢记王相遗言，无论何等境地，莫失本心，莫行大逆！小女子告退，殿下珍重！”说完，她不再停留，转身唤来牢头和张三狱卒，迅速消失在幽暗的甬道深处。
萧宇他坐回石榻，闭上眼，睿王狰狞的面目、王符临终的告诫、新垣理决绝的眼神以及陆小岚对自己的决绝在脑海中激烈碰撞。良久，他睁开眼，眸中再无杂念，只剩下孤狼困守绝境、等待致命一击时的冰冷与专注，他侧耳倾听着牢狱外死寂的京城夜色，等待着那注定要撕裂长空的惊雷。